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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下经济是“不砍树能致富”的绿色朝阳产业。今年林下经济首次写入政府工作报告。《中共中央对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五个五年规划的建议》明确提出，“发展林下经济，壮大林草产业”。相较于过去的农林复合经营、林副产物，林下经济发展出哪些新内涵？与传统农业产业相比，林下经济有哪些优势？在提高林农积极性、促进共同富裕方面，有哪些良方良策？本期对话邀请王宏、沉月琴两位专家，以及基层干部张日军、林下经济从业者杨新彦展开交流讨论。

王宏：林下经济是集体林权制度改革深化背景下形成的新型林业经营理念和实践。作为一种在全球广泛应用的土地利用形式，它以林业为核心，把农业、牧业、渔业、副业生产乃至加工业结合在一起，利用生态工程的方法和手段，建设高效、高产、优质、可持续的产业体系。与传统的“农林复合经营”“非木质林产物”“林副产物”等相比，林下经济范围更广、内涵更深。它超越了过去以林木为主体、农业种植或副产物采集为附属补充的平面复合模式，演变为以森林生态系统为根基，科学集约利用林下空间，实现生态与经济深度融合的立体循环发展范式。林下经济为激活林业潜能，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促进传统资源利用转向“生态美、产业兴、百姓富”综合发展，提供了新的路径和抓手。

沉月琴：林下经济实现了四个明显跃升：一是从“副业”向“产业”跃升。林下经济由农民自发的零散经营转变为产权明晰、主体多元、链条完整的新兴产业体系，成为带动林业高质量发展的新引擎。二是从“资源利用”向“生态共赢”跃升。在提高林地利用率的同时，推动森林资源向林药、林果、林菌、林禽及文旅康养等多元业态转化，实现“绿水青山”与“金山银山”的双向转化。叁是从“粗放经营”向“标准化、品牌化”跃升。过去产物“散、小、低”，如今在良种培育、加工分级和品牌建设上不断突破，附加值与市场竞争力显着提升。四是从“个体探索”向“制度引领”跃升。各地通过林业标准地、生态产物交易、经营权流转等机制创新，促进资金、技术、人才等要素高效流动，推动林下经济由零散走向体系化。

王宏：林下经济作为新生事物和有中国特色的生态农业形式，当前处于快速发展与提质增效并重的阶段。全国林下经济规模化经营和利用面积有6亿多亩，产值突破1万亿元，从业人员达到3400多万人，覆盖粮食、油料、果品、药材、食用菌、生态旅游等多个领域。

沉月琴：与传统农业相比，林下经济的优势体现在四个方面：一是资源复合、立体增产，充分利用林下空间，实现“林-草（药/菌）-禽（蜂）”共生共赢，提高单位林地空间效益；二是生态友好、绿色低碳，在不破坏森林生态功能的前提下减少化学投入、以生促防，推动生态价值向产业价值转化；叁是对碎片地和低禀赋农户更友好，劳动力吸纳能力强、进入门槛相对低，便于中老年与返乡群体持续增收；四是链条增值与品牌可塑，通过标准化、精深加工与品牌打造，可提升产物附加值和市场竞争力。总体看，林下经济正成为山区特色产业壮大的“成长极”，也是把生态优势转化为民生红利的重要路径。

张日军：目前，浙江省淳安县的林下经济产业已从单一的一产零散种植养殖探索阶段，迈入二产加工、叁产物牌全产业链发展的关键期。到2024年，总产值已突破131亿元，覆盖面积约70万亩，是浙江省的林下经济产业示范县。从结构上看，已形成了“森林游憩+林下种植养殖+精深加工”的多元发展格局，其中林下中药材已种植15万亩，产值5.2亿元，2025年森林康养旅游收入预计达到72亿元。

尤其是今年新增两大模块标杆项目：一是国储林一期林下经济示范基地林麝繁育科研中心项目，打造集林麝繁育、科研攻关、产物加工、生态观光于一体的叁产融合示范项目，将填补区域高端林下养殖产业空白，强化叁产融合发展效能。二是打造2个集森林印象、生态体验、自然科普、康体休闲、城市公园于一体的林旅融合新样板，其中千岛湖揽月秘境景区今年5月试运行以来，已接待游客超10万人次；千岛湖植物园景区1—10月共接待游客19.5万人次，门票营收超400万元。

杨新彦：2019年，我回到家乡山西省运城市新绛县范庄新村，牵头组建了山西兴民利众养殖专业合作社联合社。同时，我注意到家乡林区优质的生态环境非常适合发展康养产业，便依托林区自然资源打造了集休闲、娱乐、餐饮于一体的石门山庄。目前，我们承包山区林地300亩，拥有种植基地1800亩，主要种植富硒小麦、玉米、药材和林果；肉羊存栏5000余只，年出栏量达1.5万余只；石门山庄可同时接待200人就餐娱乐，今年已接待游客3万人次，实现经营收入150万元。通过托管服务、农机服务等模式，带动周边150户农户，实现户均年增收5000元。

王宏：林下经济是“两山”理念的生动实践，其核心优势在于生态与产业天然融合。一方面，它以森林生态系统为依托，不需大规模垦殖，而是利用边际土地，最大限度保护生态本底，实现产业生态化；另一方面，通过科学利用林下资源，将生态优势转化为经济产出，实现生态产业化。

在经济效应上，林下经济拓宽了农民增收渠道，特别是为山区、林区群众提供了可持续生计；带动加工、旅游等二、叁产业发展，促进区域经济多元化。中国林业科学研究院设立“林改专项”，安排2000万元资金支持建立9个科技支撑集体林改示范样板，包括林下经济高效培育技术示范。例如，在福建叁明开展的林下灵芝、黄精等高附加值规模化种植示范，面积已超过700亩，黄精产量从200公斤/亩提高到2000公斤/亩，相关技术已在南方主产区30余县推广5万余亩，成功带动数千农户实现增收。在环境效应上，实施林下科学种养和景观利用，有助于增强森林生态系统稳定性，发挥固碳释氧、水土保持、生物多样性保护等生态功能，形成“以林养地、以地促林”的良性循环，实现生态保护与经济发展的协同共进和“经济增收-生态改善”的高效业态。

张日军：淳安县通过建设中药材生产质量管理规范（骋础笔）基地，高要求规范林下种植标准，利用生态环保理念，保证药材道地性的同时建立了溯源体系，让药材管理流程透明化；加工提倡绿色生产，产物主打“生态健康”，充分发挥千岛湖林下经济农创产物品牌效应。2024年，森林游憩、中药材加工等产业直接带动30万名农民受益，县域经济里生态相关产业占比越来越高。与此同时，全县森林覆盖率稳定在75.14%以上，去年森林生态系统生产总值（骋贰笔）达到350亿元，千岛湖水质一直保持在Ⅱ类以上。林下经济让保护生态从任务变成了自觉，农民靠生态赚钱，公司靠生态发展。

沉月琴：集体林权制度改革通过“明晰产权、放活经营权、落实处置权、保障收益权”，真正唤醒了沉睡的山林资源。改革打通了林地、林木与林下空间的资产化通道，使林地成为可流转、可抵押、可入股的“活资产”，实现了资源向资本的转化。实践表明，“叁权分置”有效释放了经营活力，推动国有、集体与社会资本协同发展，形成多元共赢的经营格局。

改革的核心在于“确权、活权、赋能”，下一步还需要在制度创新与要素配置两方面协同突破。在制度创新方面，要打破部门壁垒，推进林业经营一体化管理，健全收益权、碳汇权、生态补偿权等要素市场制度，为林下经济提供更加完善的产权和交易机制。在要素配置方面，要强化基础设施和科技支撑，建设数字化监管与服务平台，完善绿色金融体系和信贷支持，让生态资源“看得见、算得清、能变现”。

张日军：以淳安县为例。一是延伸产业链条，提高产物附加值。建设千岛湖大健康产业园区，招引淳六味农业发展公司、曼士元食品科技有限公司等中药材加工公司，现在全县全年鲜黄精加工量超100吨的公司有10多家。二是出台中药材产业新政策，聚焦财政支农资金模式创新与绩效提升。已在1.1万亩林下黄精基地上推行“拨改投、补或贴”机制，目前累计发放贷款1000余万元，财政贴息约34万元，林农享受淳北中药材产业高质量政策资金500万元。叁是成立淳安县两山转化研究中心。与中国林业科学研究院、国家林草局华东调查规划院、浙江大学、北京林业大学等高校科研院所在生态价值转化、国储林建设、金融与保险创新、中药材产业发展等领域开展相关研究合作，20余名专家学者成为中心特聘专家，为林下经济发展提供坚实科技力量。

王宏：林下经济通过“林+种养”复合模式，将林地资源转化为食物生产空间，构建多元化食物供给体系，是“向森林要食物”的最佳诠释。林下经济拓展了非耕地食物生产空间，提供了包括木本粮油、干果水果、森林药材、食用菌、林禽畜产物等优质“森林粮食”，丰富了城乡居民“菜篮子”，增强了国家粮食安全的韧性。中国林业科学研究院作为林草科技的国家队，在推动林下经济发展方面积累了宝贵经验。一是科技引领品种优化，通过选育推广高产菌菇、道地药材等林下优良品种，为产业提供种源保障；二是科技驱动模式创新，针对不同地域研发“林-菌”“林-药”等高效复合模式，实现“地上长树、林下种养”的立体收益；叁是科技赋能价值提升，将支撑环节延伸至加工与品牌建设，发展新质生产力，切实把“绿水青山”转化为“金山银山”。

张日军：打造森林食品品牌，我们的经验是“产物做实、体验做活”。淳安县的一个品牌背后有黄精银针、覆盆子植物饮料等几十种产物，靠精深加工提品质。同时，我们在推荐的旅游线路里增加“基地采摘-工厂参观-药膳品尝”环节，游客亲身体验后，对品牌的信任度自然就高了。

杨新彦：村民们普遍有“能挣得起钱、赔不起钱”的担忧，合作社通过精准施策，免费向社员提供优质种质资源，并签订保底价回收合同。承诺无论市场价格如何波动，都按高于市场价的协议价格回收成品，将市场风险留在合作社，将稳定利润留给村民。同时，我们统一供应物资、统一技术标准、统一技能培训、统一病害防治、统一品牌销售，让社员无后顾之忧、能挣钱。明年我们计划重点打造石门山庄林下经济，利用自然优势在原有休闲娱乐的同时扩大林下食用菌种植面积，组织各种反季野菜种植等，带动周边农户发展野生木耳、羊肚菌、地蕃等野生菌的采收，让乡亲们都能借林下经济富起来。

王宏：一是强化政策与制度保障。设立国家和省级林下经济专项基金，重点扶持中药材基地、林下食用菌等高效业态模式高质量发展，建立跨区域协同机制，避免同质化竞争。二是全链条提升产业价值。前端引导“公司+合作社+林农”联合经营，中端发展冷链物流、溯源和产物论证体系（如林下产物溯源码），后端打造区域公用品牌，提升议价能力。叁是强化科技赋能与技术推广。推广新品种与林下机械，攻关精深加工技术，并通过技术培训提升从业人员技能，优化供应链。四是培育多元化经营主体。支持国有林场、龙头公司带动小农户，如贵州黔东南州培育22家省级林业龙头公司，通过“合作社+农户”辐射3万箱中蜂养殖。同时，开发“亲子游学+林下采摘”“森林康养+产物体验”等新业态，利用电商平台拓展市场。

张日军：淳安县通过林业标准地、效益订单等新机制，串联农村资源与主体利益，助力共同富裕。林业标准地引入社会或国有资本统一经营，以“保底+分成”模式增加村集体租金与收益，林农可获得务工收入。目前，淳安已建成14个林业标准地，面积1.1万亩，投产期预计新增村集体分成收益5000余万元、租金550余万元、农民务工收益3800余万元。同时，淳安推行“订单模式”“合伙人模式”等，由淳安县两山生态资源经营开发公司提供种苗、技术并保底回购，村集体出地出力，收益共享，实现产业规模化与订单化发展。目前已发展合作基地5000亩，招募共富合伙人8家，形成多方共赢格局。

王宏：实现林下经济健康可持续发展，要坚持生态优先、科技引领、市场驱动的原则，重点从四方面发力。一是构建长效政策环境，科学规划布局，根据区域生态承载力和资源禀赋，确定适宜发展的模式与规模；优化林区道路、通信网络等基础设施，降低物流成本。二是强化标准与监管，加快制定林下经济国家和行业标准体系，规范产物质量，加强全过程监管；要严守生态红线，确保自然生态功能不受损，促进建立生态与效益双赢的保障机制。叁是推动科技创新，研发高产高效、生态友好型种养技术模式，加强良种选育与病虫害绿色防控。四是促进融合发展，推动林下经济与文化旅游、健康养老、科普教育等业态深度融合和行业协同，提升综合效益。

沉月琴：林下经济作为一个新兴产业，要想实现健康可持续发展，不仅要“做大产业”，更要“做强体系”。具体来说，一是强化顶层设计。将林下经济发展纳入林业林区现代化总体布局，合理制定具有区域特色的林下经济发展规划，创新体制机制，健全配套支持政策。二是创新和完善林业社会化服务体系。创建现代林事服务中心，集技术培训、林机租赁、加工服务、碳汇评估和金融咨询于一体，实现“地块标准化+服务专业化”双轮驱动，提升产业效率。叁是完善制度机制保障。建立生态监测与质量认证体系，强化数字监管与信用评价，防止无序扩张和生态透支；同时，创新利益联结机制，探索“国有+集体+农户”混合制经营，让林农共享收益、实现增收共富。